#本文摘自《绩溪文史资料》第一辑(1985年6月),作者黄梦飞,原标题《往事回忆录(辑要)》
我从重庆回南京,在伪社会部是属第二批,那时叫作“复员”。我当时急于回宁,主要是为了芜湖明远电气公司。这个公司,芜湖沦陷时,被敌伪侵占。但是厂内负责人,除董事龚沦甫做了伪商会副会长外,没有从逆的。胜利后,伪省主席李品仙派张宗良(伪皖南行署主任)为芜湖地区接收主任,把明远公司作为敌产接收了。当时,明远电厂是芜湖第一个大企业,李品仙、张宗良等人很眼红,企图据为己有,不肯发还。负责人周协恭等人到芜湖后,没有办法,连电重庆,催我回来。我是副董事长(董事长吴兴周已故),觉得收回这厂我有责任,伪政府无端将这个厂没收,变为官僚资本,我心里是不服的。因此回宁后,经常奔走宁、沪、芜三地(伪行政院所设的敌伪产业处理局在上海),进行和交涉,托了许多人,转了许多弯,经过一年,才将厂权收回。但是,沦陷期间,我们的损失,伪行政院却不管了,说是候与日本交涉,要日本赔偿。而厂里的某些器材、设备,则说是日本人添置的,要我们缴价承受。结果我们筹交了三亿多元,才物归原主。公司劳资双方,都愤愤不平。当时政府所派的接收人员,到处侵占工商企业,敲诈勒索,作威作福,弄得怨声载道。明远电厂总算收回了,比某些工商业主的遭遇似乎好一些,因此股东都很感激我,后来举我做了董事长。从此,我就真正成了这个公司资本家的代表,负起了实际责任(以前是挂名的)。今天回想一下,那时实质上就是一场民族资产阶级与官僚资产阶级的斗争。
我回南京后的职务,仍是伪社会部参事。直到一九四七年年底辞职为止,时间将近两年。这两年中,为了收回明远电厂,经常请假,在部里做的事情不多,除参加伪国大制宪会议和活动伪立法委员的选举外,还参与两件事:
南京一贯道会所被伪社会部接收人员查封,财产一律没收(接收人员不是从重庆来的,是组织训练司所派),但是会所的房子是租的,房东以房契为凭,要求发还。接收人员则打算把房子作为其他用途,拒绝发还。伪部长谷正纲从重庆打电报给我,要我查明核议。我详查情况,对证契据,这房子确是民产,因而签拟意见,主张房子发还,所有一贯道的像具什物等,一律没收。不久,伪社会部人员全部回宁,此案移交组织训练司主办,房子发还,却把一贯道改为中华慈善会,使这个汉奸组织改头换面,继续作坏事。
抗战胜利后不久,伪社会部曾在南京孝陵卫举办过一期社会工作人员训练班,和在重庆办的社训班情况差大多,只是人数多一些。部内司局长、参事、简任视导,和业务有关的科长,都被派兼教一部分课程,我也是其中之一,去上了五、六次课。
一九四六年十一月十五日,伪国民政府召开伪国民代表大会,通过宪法。会期十天,我也参加了。我的国大代表一九四六年当选,当时参加开会,认为有了宪法,可以逐步走上道路,结束蒋介石的个人。不知这部宪法,根本没有气息,而且派制定宪法的主要意图,就在堵塞国内和平的道路,并不真要实行。
安徽人反对李品仙的统治,是正义的行为,在重庆的时候就开始了。复员以后,这个风浪掀得很高。我们一部分伪国大代表曾在集会期间,面见蒋介石,要求撤换李品仙。成立了安徽旅京同乡会,进行联系同乡统一行动的工作。吴忠信被选为理事长,我是常务委员之一,反李宣言是我起草的,但同乡会这种组织,本是一锅大杂烩,没有法子统一的。在反李运动进行中,各方面的安徽绅士,都在打自己的主意。有的想藉此机会,给李品仙一点颜色看看,使他不得不敷衍我,于是要钱哪,荐人哪,八行书就发生效力了;有的就在这个运动中装出视民如伤、义无反顾的姿态,来抬高自己的地位,骗取各方面的重视,好在安徽省政府插一脚。
更可恶的是CC系方治、邵华等人中途拉出陈立夫来作调解人,要求李品仙表示接受安徽同乡改革皖政的某些意见,作为和平了结的条件。他们的用心,是要给李品仙一个印象:“反李运动是CC系领导的,你要解决这个问题,只有与CC系妥协”。在这样的情况下,还能有什么好结果呢。我们一部分人对陈立夫的调解是拒绝了,但这个反李运动,也就由各怀鬼胎云消雾散了。这中间还有一段插曲,朱子帆曾到南京替李品仙向我们关说,他的主要理由,是我们反CC第一,反李品仙次之。我们决不可因为反李品仙而增长CC系在安徽的声势。这个理由对我来说是很有力的。这件事给了我一个很大的教训,就是在整个局面下,要改革局部,是没有希望的。
一九四七年下半年,伪立法委员的选举,我参加了竞选。结果在皖南选区(包括安庆附近几县)我当选了。同时当选的,还有端木杰、刘启瑞、汪新民,佘凌云,范苑声等五人。统治的予夺之权,操在党部和政府手里。我这次竞选,无论在方面和经济方面,都比较处于劣势地位。例如端木杰是伪交通部次长,刘启瑞是军统局大特务,汪新民是李品仙的亲信,佘凌云是CC系的骨干,范苑声是安庆区行政督察专员。他们都有党部或政府撑腰。选举费用除端杰、范苑声有腰包可掏外,其余的人都由各自的组织负担。在国民中央党部通过候选人时,我主要是得到吴忠信支持。为了取得李品仙的谅解,我加入了陶若存、朱子帆等人组织的安徽建设协会。我对于反李品仙的运动,没有坚持下去,与选举也是有关系的。至于选举活动费用,我得到明远电厂几个资本家和上海几个同乡商人的帮助,负债达伪法币数亿元之巨。我自己并前往芜湖、宣城、宁国、歙县、绩溪、休宁各县活动,组织投票。以友谊给我投票的很多,如葛剑寒、舒子敏、焦鸣銮、操竹友、黄开瑞、程梦余、周协恭等人。
选举结束,在一九四七年年底,国内形势的发展,已经可以看出一些眉目了。这个立委头衔,有为鸡肋:“食之无味,弃之可惜”。派因为青年党、国社党在安徽皖南区的候选人都没有当选,争吵不休,由张道蕃找我商谈,以次长为条件,要我让给夏涛声(青年党)。我答复他不要次长,只要三亿元选举费。结果他们不肯出这么多钱,交易没有成功。
伪立法院于一九四八年春间召集,是年集会两次,次年又集会一次。每次约三个月,其余时间休会。立委总数约七百余人,除几个青年党、国社党党员外,都是人。表面上看来,好似清一色,但是实际上四分五裂。不但整个党员统一不起来,就是各个派系内部也不是真能统一的。因而在伪立法院的真是一盘散沙,反映出的没落,也反映出蒋家王朝的瓦解。空负“以党治国”的恶名,其实党并不存在。蒋宋孔陈利用的招牌,实行寡头,豢养大批特务,依靠欺骗、恐吓、,利诱等伎俩,来维持其摇摇欲堕的统治。我在这一年多的时间内,参加过伪立法院几次有意义的争吵,简要叙述一下:
竞选院长的是孙科和陈立夫。我们反对陈立夫,支持了孙科,结果孙科当选。竞选副院长的是程天放(CC系)和童冠贤,我们反对程天放,支持了童冠贤,结果童冠贤当选。在院长到副院长的选举中,蒋介石的嫡系完全失败了。
一九四八年春间,在北平学的生集会,好象是为了反饥饿、反内战。蒋介石发布北平戒严令,由北平卫戍司令陈继承执行,开枪,死伤学生多人。消息传到南京,群情激愤。我们在立法院提出临时动议认为总统不经过立法院同意,擅行发布戒严令,是违宪的。主张追究责任,通过对伪总统的质询案。伪军政部长何应钦到会答复,弄得不能下台。蒋介石不得已,承认北平戒严令无效,宣布撤销,并将陈继承撤职。虽然结果并不园满,但对蒋介石的所谓“威信”,是一次沉重的打击。
我们提出这个案子,是为了减轻当时公教人员生活上的困苦,可是伪政府则从财政方面着想,阻止我们通过这个案。他们找出许多人来疏通,要我们撤回,我们坚决不同意。当时蒋介石在中央大学曾约请部分伪立委谈话,有我在内,我置之不理,没有去。最后,他们把所谓“总裁”搬了出来,在中央党部召集提案和附署的三十多人开会。
蒋介石说了许多理由,并威肋说党员要遵守纪律,要听领袖的话,等等。大家听了,心里起了反感。有几个人起来驳他,表示不能接受他的意见。张道潘看了不对劲,赶紧把蒋介石请到后台休息,说让我们交换一下意见。这次会,就这样无结果而散。
这个案子不是我提的,但我是赞成撤销的。社会部实在是一个骈枝机关。当讨论这个案子之前,谷正纲找到我们几个在社会部工作过的立委商量(我和郑若谷参加审查委员会),要维持这个机关,我们婉言谢绝。结果,这个案子还是在审查委员会以大多数同意通过了,接着大会通过。当然,谷正纲对我们是很难过的。
许闻天出身改组派,也是伪立委。他和几个同志组织了一个孙文主义同盟,因搞军运败露,被汤恩伯逮捕,在上海审讯,形势严重,有被杀害可能。我们伪立委提出紧急动议,认为不经过立法院同意,逮捕立法院委员是蹂躏宪法,通过对伪行政院的质询案。结果,何应钦到院答复,把许闻天释放回京,出席会议。
还有一件,比以上几个案子更为重要,是我们二百多个立法委员反对迁都,支持李宗仁讲和。先是在伪立法院集会之初,立法委员就纷纷联络意气相投、思想接近的朋友,分别成立各种非正式的小组织(无名称,无章程,只是定期骤会,交换意见,一般都是以骤餐为名),我们也不例外。我和武和轩、许闻天、忱等十余人,也有一个类似的结合,并以这个结合为基础,参加大一些的院外集会,进行活动。当一九四八年冬,淮海战役之后,人心趋向和平解放。而派则决定迁都,蒋介石并宣布下野,以退为进。于是达官贵人纷纷离开南京,为个人身家安全之计。一时人心浮动,不知所措。那时伪立法院正在休会期间,委员之在宁、沪、杭的只有二三百人,其余都往,也有去广州、香港的。我们在上海拒绝迁台委员代表(他们劝说在沪、杭委员往集会,坚持内战)的邀请,坚决反对迁都,联络沪杭委员回到南京自由集会。并向李宗仁表示,支持他与讲和。依照《立法院组织法》的规定,有委员五分之一以上的出席,即够法定人数,当时来京集会的有二百多人,已是法定人数,(后来的委员回来的也不少),就正式开会。原来蒋系的阴谋,是让李宗仁干一下,缓和空气。李宗仁干不下去,蒋介石再出来,继续进行内战。
我们集会成功,李宗仁胆子大了。讲和得以进行,蒋系的谋被打破了。据说李宗仁做伪总统后,伪总统府的卫队,也被汤恩伯调走了,李宗仁成了孤家寡人。只得打电话到芜湖,由专员黄某星夜派了一连兵到南京去守卫伪总统府。因此李宗仁接见我们的时候,非常激动,表示一定坚持和平,不负我们对他的希望和支持。不料未及三月,对的和议由于他的不签字而破裂。就当时情势说,我们反对迁都、支持和议的做法,是正确的。
一九四七年夏季,范治农来到南京,和我商谈团结人士工作,我表示同意。他那时还代解放区采购物资,经济方面,我帮了他一点小忙。次年春,我去上海开一次秘密会。
这时参加活动的同志,有朱子帆、陈天任、程中一、李润五等约十余人。方向明受华东局国区部胡明同志的指派,到南京和我们见了面,进行工作,并公推朱子帆在芜负责。我们当时做的工作并不多,但是归向人民解放,是经过一番布置的。
一九四七年,绩溪左倾青年周之平、汪观涛(和党有联系)和王家源(地名)保长王某(暗中受党领导)在集会时被捕,特务戴坤一定要杀他们过年。我那时适在家中,向伪县长曹种文说明道理,力主从宽。曹种文接受了我意见保全了他们,次年夏季取保释放。
一九四八年年底,南京几次大逮捕,《中央周刊》编辑叶蕴青是民盟盟员,时做地下工作,被宪兵司令部抓去了,我托人代他营救。次年南京政府撤退时,把他放了(叶解放后任南京《人报》主编)。
解放时,我在上海,我是决定不走的。广州我不去,我更不去。但是住在南京,也不妥当。我认为如果和议破裂,南京一定有有激烈的战争。汤恩伯守不住南京的话,上海就无力再打了,也许上海可能比较安全。而且一旦军事吃紧,大家都离开南京,我若不走,不使派怀疑吗?此外,范治农、石原臬他们都在上海,联系便当些。当时又考虑将家搬到芜湖,也因为为避免的注意,不能这样做。最后决定家仍留在南京,人则暂住上海。
我在上海先住在沪西友人王以康家。起先也做出要往的姿态,在交通部门登记,并声名爱人有病(确是肺病很重),要搭乘轮船,故意拖延时间,到大多数人走了以后,我就搬到老西门大富贵菜馆同乡处暂住,躲了起来,在这期间,王家接到多次电话,找我接谈,王家都回说黄某已经走了。后来有人告诉我,谷正纲曾对人发议论说:“有飞机给他们走他们不走,就把他们关在四等船舱里送到去”。
我到沪的时候,就曾经托人(王艮仲的本家)在静安寺区弄得一张身份证,本来住在上海可无问题。但是上海解放的前几天,伪公安局长毛森准备全面逐户大扦查,如果不是解放军积极进攻,解放得快,我也是危险。
四月初,我还到芜湖一次,会同明远电厂负责人程士范、周协恭约集部分工人开会。我说明上海解放后即来芜,并决定解放时保护工厂照常发电。因此解放军到芜湖时,明远电厂秩序安定。上海解放后,我们联系了一下,在宁沪立委只有五十三人,我们通过邵力子征得周总理同意,发表宣言,宣布与派断绝关系,归向人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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